旋转木马终将抵达

【燃晚】癫狂

私设0.5时代师尊以自身为代价“复活”师昧,杀你所恨还你所爱,然后0.5彻底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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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晚宁身殒第七月,踏仙君背靠海棠树,一壶壶梨花白往口中灌着,神智早已模糊,一手却始终珍重至极地,护着怀里的一方锦盒,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锦盒精致的纹路,仿佛是对爱人温柔的爱抚。

不问昼夜,不问冬夏,红莲水榭,永不凋零的海棠花下,梨花白香,一方锦盒,醉生梦死,日复一日。

宋秋桐被挡在红莲水榭的结界外,烦躁地握紧着拳,自楚晚宁死后,她的这座靠山在顷刻间崩塌,整整七月,不曾屠杀、不曾扩土、踏仙君甚至不曾再摆弄那令人闻风丧胆的珍珑棋,整日酩酊大醉颓废于海棠树下,任由踏雪宫招揽义军,起义造反。

宫内众人皆人心惶惶,他们原本以为踏仙君萧条数日就会恢复,却万万不曾想,整整七月,几乎不曾踏出红莲水榭,宋秋桐心知,若再不让踏仙君回归暴君本相,离死生之巅覆灭怕是时日无多。

她不在乎踏仙君的生死,却不想在最强悍的靠山死后,自己也跟着遭遇劫难。

“皇后娘娘,”身后靠近一位大宫女,俯身轻道,“人带到了。”

宋秋桐回身,看着身后那清秀俊美的男子,那人眉目间尽是温柔,与她有五分相似。

“师公子,安好。”

宋秋桐微一施礼,她身前这位叫师明净的男人,拥有令人叹服的天人之姿,宋秋桐在初见他时,后牙几乎咬碎,这便是踏仙君的白月光,是他印刻在灵魂深处、为之疯狂的最珍爱之人,在这世间无人可及。她恨极,知道此人的归来会导致她地位不稳,毕竟她得到的所有恩宠都不过是源自和这人的几分相似。

但令宋秋桐不曾想的是,师明净死而复生后,踏仙君竟并没有对他展露出过多的关切,他给予了他世间最雍容华贵的生活,养尊处优地命人照顾着保护着。可在他复活后的这七个月里,踏仙君探望师明净的次数屈指可数,哪怕去,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师明净没有被冠于头衔尊称,依旧只是个尊贵的师公子,宋秋桐的后位也不曾被动摇。

而更令宋秋桐惊愕的,是楚晚宁,这个她曾经以为不过是踏仙君用来发泄爱欲操腻了的卑微玩物,他的死,竟会让踏仙君彻底一蹶不振。她忽然恐惧且难以置信地意识到,她的对手或许根本不是师明净,而是那个她鄙夷不已、向来趾高气昂、甚至欺辱凌虐过的,已近不惑之年的楚晚宁。

“与我一起劝劝陛下吧。”宋秋桐对身边的人道,她唯有放下对这个白月光的抵触,企图和他联手,挽回她的不动靠山,“你我忧心不已,陛下再不振作,唯恐天下大乱。”

说着,宋秋桐跪了下来,跪在了红莲水榭的结界外,她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和踏仙君在殿内寻欢作乐时,楚晚宁跪在熄了炭火的雪夜里,如今她也跪着求见,却还不及当年的自己,现在的踏仙君身边没有美人歌舞环绕,有的不过是那人留下的一把枯木残屑。

师明净看了她一眼,便也跟着跪了下来。

宋秋桐对守在红莲水榭外的刘老道:“去禀告陛下,我和师公子在此长跪,求陛下一见。”

刘老应了,禀告了在海棠花下的踏仙君,踏仙君只是目光空洞地看着池中的莲花,不曾回答。直至天黑,奉宋秋桐的命令,刘老再次开口:“陛下,娘娘身子娇弱,已经在外面跪了大半天了。”

踏仙君此时已经收回了落在莲花上的目光,有些失神地摩挲着怀里的那方锦盒,良久才回:“既不是寒冬,也不曾积雪,才跪了半天,又如何。”

刘老知道踏仙君是在埋怨当年楚宗师长跪雪夜,长叹口气,随后又道:“可哪怕娘娘无碍,但师公子他……”

“让他们都回去。”踏仙君起身,往故人卧房中走去,“不必徒劳,本座谁都不见。”

合上了门,踏仙君一身酒气地躺倒在榻上,贪恋地深吸口气,仿佛还能嗅到那个人的气息一般,他想起那人曾经在这堆满零件锉刀的床上蜷着小憩,他想起曾经两人在这抵死缠绵,可如今留给他的只是一方冰冷的死寂。

“晚宁……”踏仙君将脸埋在床褥间,低声痴喃,“师尊……晚宁……晚宁……”

踏仙君阖上了眼,梦中光怪陆离,在楚晚宁最初死的时候,他害怕入睡,害怕梦里的那些场景,害怕那些让他痛到窒息恨到窒息的梦境。可是后来他却想沉沦在梦境里不愿再苏醒,因为他知道,梦里还有他,鲜活的那个他,无论什么样的梦境,终有惊醒的时候。真正可怕的噩梦却是现实,睁开眼他除了那一捧枯木残屑,什么都没有了——这是一场永不苏醒的噩梦,无休无止。

[墨燃。]

梦里的踏仙君发现到自己跪在善恶台下,他听到了他清亮的声音,抬起眼来,近乎痴迷在看着那个站在自己身前的白衣男子,他凤眸微仰,眼底清冷,举起天问一鞭子朝他脸上抽了下来,梦里的墨燃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生疼,却依旧眼神一眨不眨地紧盯着那人,哪怕下一鞭子朝他眼睛挥来。

墨燃被打得偏过了头,口目流血,可他还是转回了目光,看着眼前面冷如霜的男子,轻声喃呢着:[师尊……师尊……]

场景一转,墨燃立于高空,一身黑色华服,九旒冠冕簌簌,身后是黑压压的珍珑棋大军,面前则依旧是那个白衣冷峻的男子,杀戮将白昼染成了猩红的颜色,眼前的人拼死与百万棋子对抗,武器从天问换至九歌,从九歌换至怀沙。

不归与怀沙在空中不断碰撞,火光缭乱,天地色变,他看到那人眼中无尽的刺痛与决绝,那人金色的灵光终是暗了下去,耗尽最后一口气血不惜粉碎灵核也要将他的白子黑子皆数摧毁。梦里的墨燃没有动,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血色的男子跌入尘埃,他忽然觉得心中钝痛,心脏被活剐一样的痛。

场景再转,他梦到红莲水榭的凉亭里,白衣男子孤寂地弹奏着古琴,琴声悠远,霜雪高雅,美得不可方物。他将白衣男子压在石桌边,凶狠地侵犯粗暴地占有着,他看到那人的手指生生抠着石桌,十指流血落下数道扭曲的血痕,凤眸不曾落泪,只有望不到底的悲伤和绝望,他听到他说:[太疼了……墨燃,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不,本座不会杀你。

墨燃将那发抖的十指收拢在手心,他将身下冰冷的身子搂紧在自己炙热的怀中,他突然不想再见那人受伤受冷,那是世间属于他的最后一捧火,是他所有的恨,所有的痴,所有的狂。

[可你不是一直想让我死么?]那人眼里是空洞的深渊,他失神的目光望进墨燃眼里,[你不是要用我的人头祭师明净么?]

——不,不是的!

[我成全了你,你为何还不肯放过我?]

——不,晚宁,你哪里都不许去!本座要你这样在本座身边,扭曲着、怨恨着、纠缠着、相伴着、折磨着、践踏着,然后和本座一起进坟墓、进地狱!!

[可我受不了……]楚晚宁抬起了手,轻轻点在墨燃额心,满是疲惫地,[我太疼了,我受不了……]

[如你所愿,陪着你的,不该是我。]

[晚宁————!!!]

冷汗涔涔,心脏骤痛,然后墨燃看到了,今生今世他最恐惧的那一日,红莲水榭,海棠树下莲花池边,他看到了楚晚宁和师昧面对面站着,师昧缓缓睁开了那双桃花美目,而楚晚宁则脱力地跌坐在地,鲜血从他的口鼻耳目中涌出,血污沾满了他整张清俊的脸颊。

[晚宁!!]墨燃冲到了他身边,抢下了他倒地的残破身躯,他怀里的那具躯体正在慢慢消散风化,墨燃想阻止,一手给楚晚宁猛灌灵力,一手去压他风化的手脚,可灵力却如泥牛入海毫无起色,怀里的人依旧逐渐风化成残碎木屑,他浑身战栗,对于自身的无力感到无限惊骇,他嘶喊着,[楚晚宁!!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

[师昧……我还给你了……]楚晚宁闭了闭眼,仿佛要隐藏某些锥骨的痛楚,[以木塑身,化其血骨,以魂换魂,召他归世。]

以魂换魂……墨燃仿佛听不懂这四个字,只觉得脑中一阵轰鸣,思绪瞬间一片空白,袭来的只有莫名的绝望。

楚晚宁的身躯也开始消散,墨燃一再想去抓他的手,触到的却是一片空白,楚晚宁最后看了他一眼,可惜目光已经逐渐开始涣散,他连最后一眼都看不真切,薄唇扯出了一个无尽凄凉的笑意:[如你所愿,还你所爱一生相伴,杀你所恨永世不见,所以,一切都过去了,这便不要再恨了,墨燃……回头吧,放下杀戮吧……]

如你所愿,如谁所愿?你告诉我,谁期待过这番局面?谁要你自作主张?谁要你自作多情?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不好吗?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墨燃有很多话要问他,可怀里那人再也不会说话了,他就这样睁着眼眸,风化成骸,怀里一空,墨燃无力地扑在地上,很久都没有起身,他觉得他只是做了一个噩梦,好像只要这样坚持着,噩梦就会苏醒,可是现实是永远无法惊醒的,良久后,他才慢慢坐起身,拢着身下那散落的碎木残屑,生怕一阵风来,将那个人最后的一点影子也带走。

墨燃将那一捧碎木残屑收在一方锦盒中,他起身时看到了师昧,一同记忆中那样眉目风情风华绝代,清秀俊雅天人之姿。他很高兴,他这辈子最爱的人死而复生,他知道他很高兴,他应该很高兴,毕竟最爱的人回到了他的身边,他此刻该是失而复得的欢喜,是如常所愿难以言喻的幸福。

他知道,他高兴,可是,他却笑不出来,他甚至不愿意去看那清秀的美人一眼,他只觉得喉间发苦,手中那方锦盒宛如千金沉痛。

他命人好生安顿好师昧,自己却终日醉生梦死在红莲水榭,入梦了,梦又醒了,浑浑噩噩间,墨燃一度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身在何时,他不知道什么才是梦境,哪里才是现实。然后他就去看看师昧,他觉得这不过是他的一轮梦罢了,怀罪已死,复活禁书已失传,师昧怎么可能活过来呢,楚晚宁怎么可能就那样成为一捧枯骸呢?

于是墨燃在富丽堂皇的寝殿里见到了师昧,明媚如阳笑靥如花,理智告诉他他见到了最爱的人,他应该高兴、幸福,可是无论理智如何明晰,内心满腔的苦闷却压抑不住。不愿再多看师昧一眼,于是他去了地牢,他觉得楚晚宁应该是不听话又和他顶嘴然后被他关起来了,可惜地牢冰冷寂静,并没有他要找的人。于是他又去了孟婆堂,他该是让楚晚宁去给他煮粥了,他得去看看皮蛋瘦肉粥这次是不是又给煮糊了,可是后厨空无一人,灶台清冷萧条。

他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在红莲水榭里不断寻找着那个让他恨之入骨的男人,可是哪里都找不到。

[你不是想我死么?你不是要用我的人头祭师明净么?]

墨燃突然听到有人这么说着,他疯狂掠向声音处,可那像无尽的深渊一般,无论他如何奔跑,却始终触不到那声音的主人。

[还你所爱一生相伴,杀你所恨永世不见。]

永世不见。

这四个字不断回荡在耳边,墨燃心跳如雷,如鲠在喉,他想嘶吼想咆哮,不是的,他从来没有想过真的要楚晚宁死,即便怨憎会,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永世不见。

从未、从未、从未!!

墨燃骤然睁开眼,胸腔依旧剧烈起伏着,梦里那个人的声音久久缠绕在耳边,他蹒跚着爬起身,一手却还下意识地护着怀中那方锦盒,他又开始不知今夕明夕,脑中一片空白,半晌才轻轻抚摸着锦盒,沙哑着声音道。

“师尊……你理理我……”

 

 

不知过了多久,刘老的声音在屋外响起:“陛下,来人了。”

踏仙君冷漠地:“让他们都滚,我谁都不见。”

“不,不是皇后娘娘和师公子,是您要见的人来了。”

闻言,墨燃一愣,立刻将锦盒妥帖地收入怀中,直奔丹心殿。

出红莲水榭时,他看到宋秋桐和师昧依旧跪在结界外,当真跪了一夜,他看着师昧清秀的容颜,觉得又熟悉又陌生,他伸手将师昧拉了起来,不顾宋秋桐企图言说些什么,扔下他们继续前往丹心殿。

殿下站着一名少女,踏仙君微眯眼眸,这就是他要见的人——草木崖的尊主,三月。

草木崖是踏仙君屠杀路上唯一没有血洗成功的门派,草木崖深处一方深山,绝壁陡峭,易守难攻,族人少有与外界来往,可谓是颇为神秘的一族。当年踏仙君攻山,出来应战的就是眼前这个少女,当年她更为年幼,不过十岁有余,可却和踏仙君战得不分胜负。

踏仙君有珍珑棋,三月有草木舞。

何为草木舞,以神武为媒,以灵力为力,塑树木为形,唤魂入壳,一声“魂舞”,草木成兵为己所用,踏仙君能有多少珍珑棋,三月就能有多少草木舞,实力相当难分伯仲,加上草木崖易守难攻,踏仙君折损不少珍珑棋却依旧攻不下,三月立在绝壁之上,眼神尽有奉陪到底的意思。

踏仙君一时未能攻下,加之后来薛蒙和踏雪宫企图刺杀等事分神,踏仙君便忘了这个族人不过数千的低调门族。直到楚晚宁身死后的某一天,他想起草木舞以树木塑形唤魂入壳,竟和楚晚宁口中复活师昧的方法有些相似,不同之处则在于魂舞相对粗糙,乍看便知是以树木塑形,没有骨血皮肉,唤魂也只是唤来魂魄的灵力战力,草木为兵之人只能听从驱使战斗,却无法独立思考。

殿下的少女见踏仙君沉默良久,便率先开口道:“埋伏数月绑我下山族人,要挟我前来此地,踏仙君究竟所谓何事?”

墨燃启了启唇,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楚晚宁已成一捧木屑,连尸身都不曾剩下,难道他还在企图改变些什么吗?

三月则显然不愿多留:“没事的话就把族人还我。”

很少有人能对修真界的帝王如此大言不惭,换做往日墨燃必定要其性命,但今天墨燃只是又在片刻的沉默后,开口问道:“你那个草木舞,是如何练成的?”

三月:“恕我直言,哪怕你是木系灵核,草木舞也不是你能练得成的,何况你有珍珑棋,要我这草木舞做什么?”

“……”墨燃顿了顿,他其实可以试着用武力让对方开口,但是三月灵力强悍脾性刚烈,他只怕这最后的线索也付之一炬,唯有深吸口气,拿出了怀里的锦盒。

“此乃何物?”

墨燃指尖轻蹭着锦盒,音色沙哑道:“……他说他以树木塑形,以魂换魂,复活了一个人,然后,他就变成了这样。”

“……荒唐。”三月道,“以树木为形非凡人能为,以魂换魂更是改天换命。”

如此说着,三月接过那方锦盒,打开后发现是一把枯木残屑,她愣怔在那,眉头紧促,随后她探出手,轻轻放到那些残木之上,须臾,她的目光由震惊转为悲戚、由悲戚再转为惋惜。

少女低声道:“你我本同根。”

墨燃急着问道:“什么意思?”

“……”三月合上了锦盒,“凡人确实不可以树木塑形,但神木可以,这个人灵力透支,耗尽了每一寸骨血中的点滴灵力才将草木塑成血肉人形,最终自身肉身崩溃,回到了最初的形态,也就便是——炎帝神木的残木之姿。”

墨燃怔在那,仿佛一个字都听不明白:“炎帝神木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你说他是……”

“我不知道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塑造了他,但他确实是神木所创。”

“怎么可能……”墨燃难以置信,“他有血有肉,会生病会觉得疼,脾气坏性子倔,怎么可能只是块木头……”

“那你看我呢?”三月反问,“我有血有肉么?”

墨燃赫然睁大了眼:“你……”

“我也是神木所创,如此说来,我的诞生还是拜你所赐。”三月道,“鸿蒙之初,天地劫难,草木崖得以庇佑,是因为炎帝神木一方枝杈,后来草木崖的族人为了感谢炎帝神木,便将那支落在他们头顶的枝杈供奉为神,万千年来相安无事,草木崖鸟语花香民生安乐,直到有一天踏仙君出世,从此红尘血腥杀戮,族内长老知道草木崖总有一天也会被丧心病狂的踏仙君染指,所以决定将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炎帝神木塑成人,以此庇佑草木崖。于是我便被造了出来,然后凭一己之力护下了草木崖。”

那之后踏仙君很久都没有说话,三月看着一脸空白目光涣散的踏仙君,犹自坐到一边的客座上,喝了刘老端过来的热茶。

墨燃该是恨及了楚晚宁,无论他是一截枯木还是一颗石头都无自己无关,甚至该耻笑一声,可他现在只觉得阵阵心疼和心惊,他不知道楚晚宁活着的时候知道么,他不知道楚晚宁为何被造出来,造出他的人又有什么目的,对他又做过什么。

“他能复活别人,你能……复活他么?”

暮色时分,三月才听到座上的人重新开口。

“我灵力充沛,要造个血肉之躯并不难,但是复活唤魂这种事情代价太大,以魂换魂这个说法其实并不准确,它指的是以自己的灵魂为力,召回别人的灵魂,就像灵力被消耗了一样,他的灵魂也被消耗了,明白什么叫做灵魂被消耗么?”

墨燃浑身发冷,手指无意识地战栗着,心跳的声音一下下刺激着耳膜:“消耗……”

“就像木头烧成火,灵魂被消耗了,渣都没剩下。”

耳边一阵轰鸣,墨燃忽然又想起了梦里撕扯着他的那句话。

永世不见。

永世不见。

永世不见。

灵魂被耗尽了,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楚晚宁了,死后灵魂不在,不入地狱不往轮回,从此天地间再也没有那人的丝毫。

他现在才懂了,何为永世不见。

墨燃痛苦地低吼一声,仿佛浑身上下都在被刮骨灼烧,至癫至狂。

三月以袖掩唇,看着踏仙君极痛的样子眼底有一丝快意,随后又道:“不过他这个唤魂有点问题,我要见见他复活的那个人。”

良久墨燃才从痛苦中缓过神来:“……见他做什么?”

“我觉得他唤魂没成功,他复活失败了,”三月抱臂,“这人死得有点冤枉。”

“不可能……师昧……他活过来了,他确实是活过来了。”

但墨燃还是依言将师昧带到了丹心殿。

“阿燃。”师昧温婉一笑,可座上的墨燃却低垂着空寂的眼眸,不曾抬头看他一眼,师昧担忧地垂了垂漂亮的桃花美目,随后就被绕着他打转的三月吓了一跳。

三月拂袖,负手而立:“我说,这人就只被召回了一道残魂倒影,你就没看出来?”

“什么?”墨燃抬头。

“你是不是和他说话没超过十句啊,随便说几句话就能察觉的事情。”

“……”楚晚宁死后的七个月,他和这个复活归来的师昧,确实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三月厌弃地摇了摇头,转而问师昧:“公子何名?”

师昧答:“师昧,师明净。”

三月又问:“师出何门师承何人?”

师昧答:“死神之巅,楚晚宁。”

三月:“公子死于何时何人所杀?”

“……”师昧卡在了那,仿佛当机了一般。

三月继续问:“你对座上之人有什么想说的么?”

“……”师昧抬起头来,茫然片刻后露出明媚柔情的笑容,“阿燃,我们该去上经史课了,去迟了师尊又该罚你了。”

“……”墨燃瞠目结舌,眼前的师昧记忆不全神智混乱,根本不是一个完整的魂魄。

墨燃:“为什么……晚宁唤魂失败了?”

三月愕然,愣愣地转眼去看那方锦盒:“……原来那是一代宗师楚晚宁啊,难怪……”

深吸口气,继而又道:“并不是楚晚宁唤魂失败,炎帝神木怎么可能会区区唤魂失败。听闻上次大战时,你的师尊为阻你杀戮,不惜灵力透支灵核粉碎,一个没有灵力的人唤魂,是探知不到自己唤回来的灵魂全不全的。”

“那师昧为什么灵魂不全?”

“人死即可唤魂,如果唤不回来,那就是人没死。”

死寂。

丹心殿内冰冷的死寂。

又在顷刻间墨燃面目豹变,怒吼道:“当年我亲手送师昧下葬,我眼看着他的尸体变冷!”

三月眯眼看他:“传闻踏仙君因师兄之死和师尊楚晚宁生出嫌隙,随后又生出怨怼仇恨滔天。也就是说这个师兄就是你成为踏仙君的原因,然而你师尊复活你师兄该是想唤回你的良知,然而我现在发现一切起因的师兄却并没有死……”

三月低笑出声,眼底满是戏虐之意:“天底下的巧合都是必然,我嗅到了好大的一场阴谋。”

“你闭嘴!师昧是死在我怀里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看着座上这个满目血丝近乎发狂的男人,三月摊手:“你有多少珍珑棋我就有多少草木舞,我唤过多少次魂你该有数,难道我还探不出一个魂魄的主人到底死没死吗?”

墨燃跌坐在座上,他没来由的一阵阵心悸,师昧是死在他怀里的,那么多年了怎么可能有错,但是他也绝不信区区一个丫头驾轻就熟可以复数施展的唤魂术楚晚宁会失败,如果真的师昧没死……

喉口一阵腥甜,墨燃压下翻涌的狂躁,心脏处的恐惧深深撕扯着他,如果师昧真的没死……那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恨了楚晚宁那么多年,究竟是为了什么折磨彼此那么多年?

见他面色几变,三月只当他依旧不信自己,翻手道:“闻莺,召来。”

言毕,一面通体流光的琵琶落于少女手中,琵琶顶端伸出屡屡华光,在少女身后枝繁叶茂落花阵阵,与九歌异曲同工。

不待墨燃反应,三月面向师昧,信手而拨:“魂审。”

琵琶悠扬的音节如同无形的束缚,将师昧困于其中,随后师昧一声呜咽,隐约可见灵魂与肉体被剥离出一丝空隙,而那抹灵魂色泽淡乎透明形态模糊。

“看到没?再给你看个正常的灵魂。”说着,三月面向身侧的木椅弹出一段,“塑形、唤魂、魂审。”

那把木椅以极快的速度被重塑成了一个半高纤细的人形,简洁的四肢躯干,随后那躯干动了一下,又即刻一抹灵魂被抽离现形,灵魂体态明晰眉目分明。

“懂了?”三月问,继而又解释道,“我的唤魂和复活唤魂的区别在于,我只唤亡灵战魂,所以他们只会战斗,我只要以灵力为力,而楚晚宁企图三魂七魄唤全魂令人复活,所以要以自己的灵魂为代价。”

墨燃亲眼见三月造出一个草木舞,他也终归是信了,于炎帝神木而言,唤魂真的不过是信手捏来,他再次对上师昧那抹微乎其微的残魂,心中一片冰凉。随后他发现三月游移着目光,慢慢落在了自己心口,墨燃低头,也发现了诡异之处,师昧的那抹残魂,像是藕断丝连一般,隐隐绰绰地连着自己的心脏。

墨燃问:“这是……什么?”

“人没死,所以生魂召不来,但是楚晚宁依旧召到了一抹残魂倒影,这抹残魂只可能是从主人身上分离出来的,而这个分离出来的残魂,恐怕,”三月抬手指着墨燃的心脏,“在你心里。”

“……在我心里?”墨燃恍惚,他依旧记得师昧是他这辈子最爱的人,“是因为……我深爱着他么?”

“……你能别恶心我么?”三月翻了个白眼,“你当情爱是什么上仙秘术,还能分魂?!你心里有他人魂魄,自然是被别人煞费苦心种下去的。”

“种下去的?”

“你怎么还不明白?你,心里被种了别人的灵魂,被迫认为这个人是你最爱最重要的人,然后,那个人死了,你因此怨天怨地屠尽苍生,而这个灵魂的主人没死,因果相连,是这个灵魂的主人设局让你变成了今天的杀伐凶器啊。”

“不可能!怎么可能!!”墨燃突然暴起,一把掀翻面前的矮桌朝三月飞去,三月信手拨弦,矮桌瞬间化成齑粉,墨燃暴怒道,“师昧是那么温柔善良的一个人,你在胡说什么?信不信本座撕烂你的嘴?!”

三月冷笑一声,仰手又是一段悠远弦音:“魂审。”

几道金光窜入墨燃心脏处,一阵剧痛间,生生将他心口的一抹灵魂分离出些许,被一同分离的,还有一朵深扎心脏,盘根错综与血肉难舍难分的重瓣鲜花,肆意张狂灿然怒放。

墨燃疼得跌跪在地,愕然道:“这是……什么……??”

三月也很是诧异,凑近了仔细看:“没见过,可以确定的是不是仙法……是魔界的东西。”

“魔界?”

“嗯,先不提这花,反正找到了你这种魂的人,自然也就知道这是什么了。”

闻言,墨燃忍着剧痛低头去看心口,那抹被分离出来的魂魄比师昧复活躯体上的残魂倒影更为清晰一些,而这抹魂魄,隐约从他心脏蔓延出一条细线,遥指远方。

三月失笑:“如何,要去见见么?你的‘心上人’?”

 

 

两人顺着魂魄联系的指引,一路御剑直至天音阁。

“这就是传说中神之后裔的天音阁,”三月低低笑着,“神魔苟且,有点意思。”

墨燃脑中一片混乱,他依旧觉得是哪里错了,师昧身死多年,是楚晚宁见死不救,他怎么可能会错怪楚晚宁。思及此,他抬起阴郁的眼眸,不归召来,顺着指引一路通往天音阁内殿,路上企图阻拦他的天音阁弟子都死于他的刀下,血溅三尺。

三月跟在他身后,开了个扩音术:“我们只是来找人,惜命的就不要轻举妄动,不要到踏仙君面前找死,重复一边……”

直到墨燃面前被天音阁阁主木烟离拦住了去路,眼见魂魄的指引换了方向,三月道:“我去追你那个师昧,人抓到了来找你,哦,这个神之后裔别弄死,我觉得她有用。”

踏仙君虽然不善思考,但他见木烟离携众人不管不顾地上来纠缠争取时间、阻他们去路,他也算隐约知道了,这神之后裔的天音阁,必定隐瞒着什么。他怒极恨极,不归血光四起。

狠戾的双眸鬼气森森:“都给本座滚开!”

另一头的三月,蹲在自己的御剑之上,看着不远处在林间不断狂奔的人:“罪歌,召来。”

腾地一声,数条荆棘藤窜出地面,盛放在林间,一把缠住那人的脚踝身躯,荆棘刺将那人扎得疼痛无比,他企图挣脱,却无奈他灵力低微,根本挣脱不开这把神武。

“就那么点可以忽略不计的灵力你还跑什么。”

三月悠然地降落在那个被束缚着蜷缩在地的男子身边,男子抬起漂亮的桃花眼,满目的不甘与愤恨。即便此刻狼狈不堪,三月依旧可以看出这是个身形高挑清俊纤细、面容绝色的美人。

“你长得那么好看,怎么心就那么歹毒呀。”三月抱膝蹲着,点了点他白皙光洁的额头,轻声喃呢,“好不容易发现世上还有与我同根之人,却已经被你给害死了。”

墨燃擒了木烟离,眼见三月带着个人飘然从天而降,他怔然地立在那,心跳如鼓,直到三月抓起那人的头发抬起他的脸来:“你的师昧,就是比楚晚宁塑出来的肉身出落得更加风姿卓越了。”

墨燃与那双眼神分明的桃花眼对上,只觉得浑身剧颤,脑壳像被人撬开了用无数双利爪一寸寸地抠抓撕扯着,眼眶血红,仿佛下一刻就能落下血泪来,他看着眼前的人,心里却一遍遍描绘着楚晚宁的样子,他无措地跪下了身来。

三月问:“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师昧知道眼前的少女灵力非凡,不然也绝不可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藏身那么多年的他,他无言以对地偏开了目光。

“师昧……真的……是你……”比起被利用的悲愤、师昧未死的喜悦,墨燃此刻却只觉得被万千利剑穿心,他竟真的为了一个未死之人折磨了楚晚宁那么年,最终逼得他献祭复活了罪魁祸首,血肉消耗灵魂殆尽,自此天地间再无楚晚宁。

还你所爱杀你所恨。

永世不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耳边响彻着楚晚宁的这句诅咒,墨燃崩溃地捂着双耳俯下身凄声嘶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晚宁……晚宁……

“我杀了你————”墨燃突然暴起,一把捏住师昧纤细脆弱的颈项。

“阿楠!”重伤倒地的木烟离惊叫着。

师昧心下一惊立刻默念心决,顷刻间墨燃的手就僵在了他颈间,不得动弹。

三月看到一抹细碎的残魂飞快地没入了墨燃的心尖,她吐出口气:“楚晚宁复活的那具躯体上的灵魂被他召回你心里了,楚晚宁耗尽肉身灵魂复活的,终究只是一场闹剧。”

墨燃眼神忽明忽暗,他牙槽咬碎,手中是他想毁天灭地的暴怒,可掐着师昧的五指却硬生生地不受控地停在那。

见状,三月看了一眼冷汗直流面色苍白的师昧,随后问墨燃:“这辈子,你最爱的人是谁?”

脑子里都是那个冷峻清雅的男人,凤眸冷清一身傲气,墨燃张了张口,一行血泪终是从左眼里流下,出口的声音是那样无神地、不受控地:“师昧,我这辈子最爱的人,是师昧。”

师昧显然松出了口气,三月也点了点头:“把手放下来吧,他在你心里种下了一抹魂灵,久经岁月滋养,那朵花都和你的心脏盘根错乱扎根其中了,他早就扭曲了你的意识,哪怕你知道他利用了你、他是你一切痛苦怨恨的根源,但只要那朵花不败、那抹魂不离,你的意识就会告诉你,这辈子你最爱的人就是他,你是如何都不可能对最爱之人下杀手的。”

此刻师昧开了口,温婉无害:“阿燃,松手。”

三月颇为佩服地看着他,墨燃怒目圆睁,可颤抖的五指却依旧依言松了手。

“有趣。”这么说着,三月一把按上师昧的天灵盖。

师昧眼神一黯:“墨燃!”

音落,墨燃猛地朝三月袭来,三月迅速撤回了压在师昧天灵盖上的手,颔首道:“原来如此,最爱之人,自己杀不得,别人亦是如此。”

墨燃按着两股力量相互撕扯的脑袋,咬牙切齿地:“师昧,你到底要干什么?”

“墨燃,虽然是我费尽心思将你造就成现在这样,但是你心中的恨也确实是你的恨、你的怨也确实是你的怨,你不必知晓我到底要干什么,你只要做你的踏仙君就好。”师昧口吻中带着几分怜悯,可他看着墨燃的眼睛,音色蛊惑道,“你只要记得,你最爱的人是师昧就好。”

闻言,墨燃的眼中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又立刻明暗不定,他十指紧扣入手心,血顺着他的指缝滴落在地上,他像是用尽全力与心里驻扎的那抹被灌输的意念在抗衡:“不是的……我不是……晚宁……晚宁他……我————”

后面的话墨燃终是没能说出口,三月抱着膝盖,蹲在他身边,直截了当地问:“如果你心底不被灌输你爱着师昧,你爱的人是不是就会是楚晚宁?”

墨燃震颤在那,眼神剧烈激荡。

“我虽然拔不出你心脏里的花,但应该能阻断它对你的部分施咒。”三月盘腿席地而坐,“闻莺,召来。”

琵琶入怀,悠扬空灵一曲毕,墨燃彻底失去意识倒了下去,三月抬眼道:“不染。”

墨燃又坠入了昏沉的梦中,他梦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美丽温柔的女人对年幼的孩子说,要报恩,不要寻仇。梦到了将死之时,恩公哥哥给的一壶米粥。梦到了通天塔海棠花下的初见,梦到了花间一壶梨花白,梦到了共撑一把伞,梦到了亲手秀的海棠手帕拜师礼,梦到了他的师尊手把手一遍遍教着他写字,梦到了那双凤眸不经意间露出的温柔,那些关于他的,所有美好温情的记忆,他都想起来了。

所以墨燃也想起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他最初爱的人就是楚晚宁,没有什么如果不被扭曲意识是不是就会是楚晚宁,他本就满心都是那个清冷的男子。

因为深爱着他,因为不愿那样好那样洁白的人违背真心手染鲜血。

所以,他才站在他身前,义无反顾地为心爱之人挡下了那罪恶的——八苦长恨花。

不惜以生命、尊严、灵魂为代价,不惜堕入地狱变成厉鬼,也要护着他心中深爱之人。

梦境错乱混沌,楚晚宁不停交错在他眼前,尽是温暖的、幸福的场景。画面却又忽地一转,来到了墨燃最恐惧的那一幕,七个月前,红莲水榭,海棠树下。楚晚宁耗尽最后一丝魂魄,将师昧复活。

那是被召到师昧复活躯壳上的残魂的记忆,彼时楚晚宁的眼中已经盛满了血泪,他看着眼前倾国倾城的少年,那颗早已被揉碎踩烂的心此刻终于可以如愿化作最卑微的尘埃,哪里都不再有。

楚晚宁看着师昧,轻声喃呢着:“师明净,我当真希望天裂时死的是我,是师尊没护好你,如此这般,墨燃也不会生恨于我……我也不用被心爱之人日夜凌辱生不如死,在我耳边一遍遍提醒我我害死了他这辈子最爱的人,真是讽刺,可悲,可笑。所以,你回来了就好,好好陪着他,让他放下仇恨放下杀戮,这些都是我做不到的……”

凤眸含笑,楚晚宁抬起手来,轻轻揉了揉他徒弟的脑袋:“让他得偿心愿让我得以解脱。”

彻骨的刺痛撕扯着灵魂,尖刻的惨叫撕裂着神经,周围的场景开始轰然崩塌,墨燃抱着头哭喊着,那仿佛是将他灵魂凌迟扯碎的酷刑,那仿佛是永远无法终结的地狱。

绝望、崩溃、疯魔。

三月守在他床边,见他惊叫着苏醒,浑身被冷汗浸透,不由也是一阵心惊:“你……看到了什么?”

墨燃过了许久才冷静了下来,泪水顺着眼眶滑落,目光空洞凄凉,仿佛魂死,他说:“我生生折磨死了世间唯一爱着我的晚宁。”

八苦长恨,滋养仇恨,忘却温情。师昧要将他铸成一柄人性泯灭的杀戮利刃。

这辈子挚爱师昧的意识被扎根心底多年,八苦长恨鲜艳怒放,无法逆转。哪怕墨燃知道这是被扭曲的意识、这是让他恶心得想吐的意识,可墨燃却无法下手杀了师昧,也无法允许别人杀了他,但他也绝不会遂了师昧的愿。

踏仙君墨燃,彻底癫狂。

师昧咬死不肯说他的目的究竟为何,反正墨燃不能伤他杀他。于是踏仙君将目光落在了木烟离身上,师昧有过一瞬间的动摇,但是木烟离宁死不招,高喊着让师昧不要心软。踏仙君点了点头,在天音阁的尊位上坐了下来。

他不好过,他心里疼得巴不得去死个千万次,又岂会让你们好过!

八苦长恨,因恨滋长,师昧心惊地看着座上眼眸黑得发紫的男人,在男人心底的那抹残魂告诉他,八苦长恨花,瞬间怒长,无穷无尽,炸裂盛放,不仅是心脏,更是融于骨血、扎根灵魂。

恨意滔天。

师昧不寒而栗,然后他看到天音阁的弟子一个个被拉到木烟离面前,一个个被杀掉,鲜血溅在木烟离的脸上,尸体滚落在脚边,让她沐浴着弟子们绝望的乞求和求救,天音阁一日之内染成了血海炼狱,死状凄惨的人头散了一地,木烟离却死咬着唇依旧守口如瓶。

座上的踏仙君则始终抚摸着怀里的一方锦盒,温柔地低声喃呢着什么,仿佛是对爱人最亲昵的爱语,仿佛座下的人间炼狱与他无关。

终于有知情的女人开了口,她护紧了怀里即将被杀的稚子,嘶声力竭地喊:“他叫华碧楠!!”

踏仙君抬了抬手,示意不要对那对母子下杀手,他问:“他目的为何?”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女人死死护着怀里的孩子,“华宗师是个好人,他只是想护着我们族人,他没有杀过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他没有杀过人?哈哈哈哈哈哈!!”踏仙君一阵狂笑,整座殿内的人都心颤不已匍匐在地,就听他男人终于笑够了,赤红着满是血丝的眼眸怒道,“他是好人!他不染鲜血!那是因为他将杀戮和罪孽推给了本座!!好一个洁白无瑕的华宗师!!哈哈哈哈哈……”

“族人……”踏仙君再次止了笑,癫狂的眼眸中满目残虐,“你们,是什么族?”

女人瑟瑟发抖着,抱着孩子瑟缩不已,颤身道:“蝶骨……美人席……”

“那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求求你,放过我和孩子!放过我们吧!!”女人惊恐地磕着头,一遍遍嗑落在满是鲜血的大殿内。

踏仙君长吸口气,摆了摆手,命人将除了师昧,或者说是华碧楠和木烟离以外的人都带了下去,踏仙君将怀里的锦盒小心妥帖地收入怀中,一步步踏下了主位,走到了木烟离身前:“天音阁的人我也杀得差不多了,那么前戏该落幕了,我们,来看高潮吧。”

“你……你要干什么!!你还要干什么!!”

木烟离高声尖叫着,踏仙君在她眼中看到他熟悉不已的崩溃和绝望,他兴奋不已,满意至极。

“别害怕,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是你最熟悉的、最亲密的,诉罪水,喝了以后意识昏迷,会坦白一切,你们天音阁最自以为傲的东西。”

木烟离杏目圆睁面色如土,她狼狈地挣扎着想向后退去,想逃离眼前的一切,她为了华碧楠用诉罪水用天音阁为非作歹,她万万没想到天道好轮回。踏仙君却没给她悲秋伤春的时间,命人一把拽起她后脑的长发,粗暴地将诉罪水灌入她口中。

看着踏仙君面目扭曲得如同地狱恶鬼,华碧楠生平第一次对创造了踏仙君而感到胆颤心惊,这个狰狞的修罗早已不受他控制了!!

木烟离意识很强大,若是直接给她灌诉罪水,怕是很难让她开口说实话,但是踏仙君在她面前几乎杀光了整个天音阁,在她精神巨颤面临崩溃的情况下,不久就抗衡不了诉罪水的力量,供述了华碧楠的计划:他企图带所有蝶骨美人席回魔界。

“回魔界简直天方夜谭,撕裂空间这种事情……”三月突然顿住了,转头看着面色惨白的墨燃,这个已经对三大禁术之一珍珑棋了如指掌的男人,“你……楚晚宁复活师昧之前……你……在干什么?”

墨燃阖了阖满是悲痛悔恨的双目,哑声道:“我说我要复活师昧,但是我修不了重生术,所以……我要……”

三月替无法继续言说的墨燃道:“所以你要修时空生死门。”

“……是。”

“当时楚晚宁说了什么?”

“他说……”墨燃咬着唇,压着心底想把自己千刀万剐的悔恨道,“红尘撕裂,天道不容,天罚将至,皆归鸿蒙。”

“即便如此,你依旧对楚晚宁说,你要将师昧带回你身边?”

“……是。”仿佛是受不了心中的极痛,墨燃痛苦地蜷缩着身子,将脸埋在手心里,“我还说他……说他恶毒,说他诅咒师昧不能重归于世,说他不配师昧的三拜为师,说他枉做人……”

“说得真好,”三月抚掌,“所以楚晚宁为了不让你一错再错,不让整个红尘被你覆灭,他绞尽脑汁,终于回忆起炎帝神木自带的法术塑身唤魂,不惜以自己为代价。不妄他对你说‘如你所愿’。”

墨燃喘着气,痛苦地低吼着:“够了!别说了!别说了!!”

三月此刻也终于明白,何为“生生折磨死了唯一爱着我的人”。

墨燃缓了很久才慢慢重新直起身,那阴霾的目光落在华碧楠身上,对木烟离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蝶骨美人席还有多少族人,都身在何处?”

“不要说!!”华碧楠惊恐地高声嘶喊着,可木烟离已经开口,华碧楠被束缚着,只能徒劳而失态地一遍遍高喊着,“木姐姐!别说了!”

看着踏仙君眼里扭曲的癫狂,那当真是个一只残暴嗜血的厉鬼!不仅华碧楠,连三月都不由阵阵冷意,森寒不已。

“华碧楠,想踩着本座和楚晚宁当你的英雄?”那双黑得发紫的眼眸又逐渐变得腥红,踏仙君扯着残虐的笑意,一字一句道,“你想让本座因恨丧心病狂是吗?本座成全你!”

根据木烟离的供述,踏仙君抓获了天下所有的蝶骨美人席,千人有余。

看着殿下这些绝色天资的芙蓉美人们,踏仙君又是一阵低笑:“就为了这么些个孽畜,本座生生折磨死了晚宁……就为了这些孽畜……”

天音阁宽阔的公审台上,华碧楠被赐予了舒适的软座高位,是最佳的观赏位置,只可惜他被符咒禁锢,四肢受缚动弹不得。踏仙君昭告天下,千余蝶骨美人席可供人享用,天音阁瞬间涌入大量修士。

华碧楠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噩梦重演,自己的族人就如牲畜一样幕天席地地被人轮流女干氵㸒凌辱,男女不论,一人下场后另一人上场,不休不止日夜不分,直至蝶骨美人席被残虐而亡,新鲜的肉体再被修士们用刀尖剐肉,生吞活吃。

公审台下等着排队的修士们催促叫好,热闹起哄,与台上蝶骨美人席发癫发狂的哭喊求救形成了极端。

“华宗师!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杀了我!!别碰我!杀了我!!”

尖叫和求饶撕扯着华碧楠的神经,可他被下了噤声结界,任他在结界里从咒骂到祈求,外界只看到他癫狂错乱的样子,却听不到他一星半点的声音。

踏仙君看着被人剐得只剩下森森白骨的美人席一具具被抬了下去,笑着去看那些依旧在受折磨的活人:“你们求他作甚,你们记住,下了地狱也记住,今天你们所承受的都是拜他所赐。”

噤声结界里的华碧楠早已连咒骂的力气都没有了,他颓废无力地缩在椅子上,捂着耳朵企图隔断族人嘶声力竭的哀求,阻止不了只能疯狂地尖叫,用自己的尖叫来盖过外界残忍的声音。眼前的这一幕比起孤月夜当初有过之绝无不及,华碧楠终是受不了这无尽的折磨,拼死挣开咒符,双手砸着结界,不惜灵力透支粉碎灵核才破了踏仙君设下的强大结界。

华碧楠咳着血,一步步爬到踏仙君脚下,拖出一地血痕,他颤抖着手抓住踏仙君的衣摆,那双桃花眉目血泪纵横,声音哑得几乎出不了声:“我错了!墨燃我错了!我后悔了!我自裁,我死!!你放过我的族人!!”

“华碧楠,你不是要当本座‘心尖’上的人吗?那本座不会让你死的,本座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踏仙君抚着怀里的锦盒低低地笑着,随后神情骤变,狂悖狰狞后牙咬碎,“我会让你的族人一个个惨死在你眼前,一个不留,带着你族人的腐肉残骨,回你的魔界去吧!!”

被踏仙君一脚甩开,华碧楠眼见踏仙君彻底疯了,眼神错乱游移着,慌不择路地匍匐着去抓三月的衣摆:“月姑娘……月姑娘,求求你……劝劝他……美人席只有这些族人了,求求你……”

“自食恶果,你的所作所为彻底激化了他八苦长恨的恨意,那罪恶之花是你种下的,这就是你所求的恨意带来的杀戮,你该清楚,他已经彻底癫狂疯魔脱离人性了。”三月看着墨燃怀里的那一方锦盒,这许是这炼狱人世唯一的一片净土,“本来,是该有一个人还能阻止他的,但是那个人,被你们生生折磨死了。”

“……”华碧楠也随着三月的目光看向那方锦盒,痛苦地摇着头很拽着自己的头发,“师尊……师尊……师尊我错了,师尊你救救我……师尊救救我……”

可他们的师尊,早就已经哪里都不在了。

华碧楠最终昏死了过去,三月见他们一个个都疯得极致,终是于心不忍,对墨燃开口道:“够了,收手吧,楚晚宁以死相求,求你不再造杀戮,若你真的爱他,应他所求吧。”

踏仙君看着公审台上依旧在上演的惨剧,失神了很久后才回答三月:“晚宁死后的那七个月,我没杀过任何一个人……我等着薛蒙的义军,等着他们来杀我,这样我就能去见晚宁了。”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我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我们之间的温情,那些尽是甜的、暖的,他是爱着我的,他待我那么好,何以窥不破……可是我做了什么呢,我逼着他灵力耗尽灵核粉碎,我用女人折辱他逼他给我做妾,我逼他雌伏在我身下,无所不用其极欺辱凌虐,我说我爱别人要他祭上人头……然后,我逼死了他……何以辜负卿……”

“我一次次挖他的心一次次饮他的血,若不是他对我失望至极厌弃至极又怎么会用自己做代价还我一个什么师昧,他早就不会原谅我了,以前我有多恨他,现在就千万倍地反噬过来,我恨透了我自己!我已经……连爱他的资格都没了,那起码……我要为他报仇。”

“我要蝶骨美人席死绝,为师尊陪葬。”

三月闭了嘴,公审台上的惨剧依旧在继续,蝶骨美人席死了一批又被带上来一批,染血的森森白骨被一层层叠在一边,森然可怖。华碧楠醒过来的时候,看着那成山的骸骨,又几乎要生生昏厥过去,目眦欲裂地去看公审台上残存的族人,仅存百人余。

“墨微雨!!”华碧楠撕声叫道,“师尊是死在你手里的!!你怎么不去死!!最该死的人是你!是你!!”

“哈哈哈哈哈,我当然知道我才是最罪不可赦的,”踏仙君依旧低着头抚摸着怀里的锦盒,痴喃着,“为晚宁报仇怎么可能少得了我呢……怎么可能少得了我呢,晚宁,别着急,该死的一个都不会少的……你再等等……”

“疯子……墨微雨你这个疯子!!”

踏仙君终于抬头去看华碧楠:“是啊,我这辈子最爱的师昧,我疯成这样,你可满意?你可满意!”

十天十夜无休无止,华碧楠被踏仙君控制着,不允许他自裁,逼着他活着、亲眼看着千余人蝶骨美人席最终成为了一堆被剐光血肉的白骨。

最后一天的时候,宋秋桐到了,她看着眼前炼狱般的场景,漂亮的脸蛋血色褪尽,跌跪在族人的血泊里,抖得连话都说不出。

踏仙君亲昵地对华碧楠道:“师昧,你看,我没忘记你最后的族人,这是我的皇后,宋秋桐。”

华碧楠灰色的眸子痴呆地望着公审台,他早已从癫狂到麻木,形同一个活死人。

“本座的皇后,本座最近很想你。”踏仙君用脚尖抬起宋秋桐的下巴,逼迫那恐慌得早已哭成泪人的美人抬眼看自己,“本座最近,总是梦见当年阴山回来,水牢里那个高烧昏迷双手溃烂的场景……”

宋秋桐头皮炸开,抖得更厉害了,她知道墨燃说的是当年她趁墨燃不在,拔了水牢里的楚晚宁十指的指甲,生生在连心的十指上钉入了荆棘刺。她知道那是一代宗师,哪怕灵核粉碎,只要不受制于人,又岂容她这般放肆欺辱,可她偏偏那么做了,凌虐尊位之上的宗师让她小人得志觉得快意不已。

她看到踏仙君笑了,笑得孩童般天真地对着那个和她五分相似的、众所周知的他深爱的男人说:“师昧,你看,你这最后的族人,我该怎么办?”

可是形同抽魂木偶的华碧楠早就不会再回答他,踏仙君失望地转回眼眸,重新看向他的妻子,沉吟道:“那便凌迟吧。”

凄厉的尖叫响彻整个公审台,那撕心裂肺的惨叫终于唤回了一些华碧楠的神智,他看到他最后的族人被绑在高台上,一边是片片血肉千刀活剐的酷刑,一边是药宗不留余力地续命,要她活着生生挨过每一刀活剐的痛楚。她割下的肉被公审台下没享用过美人席的修士们争前恐后地掠夺着,不惜为了这最后的灵肉而大打出手。

华碧楠早就连叫都叫不出了。

高台上最终只剩下一具血肉残破的尸骸,自此,天地间,蝶骨美人席终只剩华碧楠一人。他无恶不作煞费苦心,可到最后却眼见着族人的白骨将自己淹没,一生机关算尽却恶果反噬,蝶骨美人席,终因他一人之错,彻底灭族。

踏仙君起身离开了,华碧楠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切身尝到了墨燃的恨与苦,不惜一切要护着的人,最终生生被自己折磨死的滋味。

三月和踏仙君回了死生之巅,踏仙君放了草木崖抓回来的人,正当三月带着族人准备离开时,红莲水榭火光四起,她这才明白,一切都还远没有结束!她冲到红莲水榭,见到漫天地狱之火中,墨燃抱着锦盒,安逸地坐在不败的海棠树下。

陪葬的路上,怎么可能少得了他墨燃,他是认真的。

三月忽然就不忍心了,墨燃又做错了什么呢,他本是个向善之人,如果不是阴差阳错,他和楚晚宁该是如何一段美满的故事。

“墨燃——!!墨燃————!!”隔着漫天的火光,三月高声喊着,可海棠树下的人却不曾回头,她开了扩音术,带着哭腔道,“墨燃!对不起!我气不过同根之人惨死!我骗了你!生魂召不来,所以楚晚宁以魂换魂根本没成功,他的魂魄没有被消损,他的魂魄是完整的,他的魂魄会入地狱转轮回,他会再次转世为人!”

闻言,墨燃这才在火光中微微侧过头。

三月用尽全身的气力喊着:“身死花灭,罪赎重生,你们终有一日可以再重逢的!墨燃你听到了没有,你还能见楚晚宁的!!”

不知是不是三月的错觉,她似乎在火光里隐约看到墨燃笑了,然后火舌彻底吞噬了整个红莲水榭,再也看不到他的影子了。

红莲水榭的地狱之火烧了三天三夜才灭,尘归尘,土归土,什么都没剩下。

三月走到那海棠树原本的位置下,蹲下身摸了摸地上的灰土,轻声道:“届时他是那个心怀善良纯净魂魄的墨燃,你是心怀救世嘴硬心软的楚晚宁。”

嗯,总会是个好结局的。

 

 

——FIN——

 

我爱狂犬病的0.5,对不起师尊只活在回忆里。

 

其实以下才是正文(并不):

0.5身死后系统强制跳级升至2.0,墨燃睁开眼就看到15岁的他站在红莲水榭的凉亭内,师昧左手八苦长恨花,右手一把利刃,身前是他入定的师尊楚晚宁。

彼时的师昧不惧他这个入门不过数月的弟子,却不想这是重生而来的踏仙君,他一言未发直接掠过来一巴掌将师昧的天灵盖按碎在地上,地崩土裂。

随后墨燃认真擦干净了双手,小心翼翼地跪落在他的师尊身前,垂眉低笑,眼中满是藏不住的温软爱意,他轻轻握住了楚晚宁的双手,亲吻虔诚地落在了白衣仙尊的额间。

“晚宁,我来了。这辈子,我绝不会让任何人再伤你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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